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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還好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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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還好嗎

東祁與西淩僅隔一片沙漠。寬闊蒼茫的沙漠之外,便可見東祁西域關。

一支騎兵隊伍在西域關外稍作休整。

秦相思第一個離開沙漠,她腳踩在土地上,大口大口地呼吸。斷斷續續走了一個多月,她終於還是回到了東祁的地界。從沙漠走出的瞬間,由衷而來的真實感自下而上席卷全身,她張開懷抱,昂首挺胸,盡情地享受故鄉的空氣。

心中頓時湧進無限情緒:東祁,她離開了三年的故鄉,而今,終於回來了。

秦相思的擁鄉之情未持續太久,她沒忘記不久前發生的一切,除了相遇的故人,還有個素昧平生的弓箭男。

秦相思尋了一圈才找到他。歷經一番惡戰,弓箭男負了傷,背後的長弓與箭羽染了紅,淩厲的眉眼浮現一絲疲憊,鮮血與玄衣糅合在一起,分別不出顏色。臉上的黑布雖被馬匪劃了幾道,但依舊結實地蒙住他的相貌。

沙漠情形歷歷在目,對於弓箭男,秦相思是抱有感激之情的。

出乎意料的是,在土地與沙漠交接之處,弓箭男怎麽也不肯向前踏一步,頑固地立在沙漠中,不動如山。

“在下奉命送女公子走出沙漠,以沙漠為界,不屬於在下護送範疇。”

秦相思盯著他肩膀處的傷口,“你受傷了。”

“一點小傷,不足掛齒。”

三兩回合下來,弓箭男執著始終如一。秦相思不再堅持,思忖片刻,她回頭朝身著盔甲的士兵意欲開口,就有人洞悉她心思般遞來療傷藥材與兩套幹凈的衣服。望著士兵手裏的東西,秦相思了然於胸,下意識地尋找時無度的身影。

那人正在不遠處,牽著韁繩梳理戰馬的鬃毛。秦相思擡眸尋到時無度時,他恰好轉頭對視,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,仿佛有千言萬語。

眼底浮現時無度站在駿馬前的樣子,他離得太近,濃密的胡子與鬃毛顏色相仿,竟是一時看不出區別。這幅畫面,若是在從前,秦相思定會嗤笑一陣。如今,時過境遷,她唇角微抿,朝時無度輕輕頷首。

秦相思親手將藥材與衣物遞給弓箭男。

“今日之恩,沒齒難忘。”

“在下奉命辦事,女公子不必在意。”弓箭男接受了秦相思遞來的藥和衣服,抱拳告辭,“多謝女公子,後會無期。”

秦相思唇瓣微張,意詢問他的姓名。

太陽懸在天際,在沙漠上泛著金光,將弓箭男的上半身照得有些扭曲變形,而在幾步之外的土地上,無光可照,儼然另一番景象。

一明一暗的兩方,就如這沙漠與土地,雖近在咫尺,但始終存了一道天然屏障。

最後一眼看弓箭男,對方既是奉命,回去必然相告。他畢竟是西淩人——提到西淩,不可避免會想到梓宮以及宮裏的人……秦相思並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堅持讓人誤以為她還在意著誰。

越想越沒意思,秦相思打消念頭,朝對方輕輕頷首,便頭也不回地沒入隊伍中。

*

走到時無度身邊,本在安靜吃草的駿馬忽而擡頭,腦袋向左歪著,不偏不倚正是秦相思的方向。

秦相思被駿馬的動作驚到,她頓下腳步,慌亂中目光與時無度相撞。

重逢那一刻的喜悅,令秦相思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。沙漠中那麽多雙眼睛,她竟抱住他許久都不曾松開。現在她清醒了許多,再次來到時無度面前,竟有些局促不安。

秦相思意想不到,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抱了時無度,兩人從前在一起雖沒什麽規矩,但那是私底下,何況,她與他三年未見。

“你還好嗎?”

她很少如此溫和平靜地問候他。

“嗯。”時無度輕聲回應。

這是兩人見面後他第一次開口。秦相思抱著時無度哽咽時,他默然不語,只輕輕地撫過她散落的烏發。

當下聽見時無度的聲音,秦相思倏地紅了眼眶。

離開東祁之前,見到的最後一個人,最後一雙眼睛,就是此時此刻眼前的這一雙,這個人。

難以預料,回到東祁遇見的第一個人,也是他。

在沙漠那些天,秦相思想過回到東祁見到的第一個人會是誰,幾個人面孔接二連三浮現在眼前,一時半刻也沒有結果。

直至看到時無度,秦相思身軀一震,才驚覺閃現的面孔裏,沒有他;而當真的看到時無度,秦相思福至心靈,才明白,就應該是他。

她可以裝作無事發生面對任何人,皇兄,皇祖母,皇嫂……乃至春風殿裏的宮人,唯獨時無度,秦相思做不到視而不見。

時無度他,什麽都知道。不論是當年秦相思瞞著宮裏逃出東祁,還是她一意孤行要追隨景衍前往西淩,甚至最後,時無度送她離開。

天意如此,秦相思不能自持,幾步上前停靠在時無度寬厚的肩膀上,縱然他穿著堅硬的盔甲,咯得人臉頰疼,秦相思恍若無覺,一昧地低聲哭泣。

也只有面對自己的青梅竹馬,秦相思可以毫無保留的表露情緒,袒露心聲。

當年的任性,三年的沈浮,化作今日的委屈,被微風卷裹著湧上心頭。

在金色沙漠與灰粽土地之間,相擁的兩人迎風而立。

東祁雖不是男女大防,可兩人這樣當眾摟摟抱抱,多少有幾分不自然。況這一支隊伍都是時無度的親信,乍一見此情形,氣氛頓時變得安靜異常。

更消說秦相思還穿著道服,在其他人眼中,道姑模樣的女子與銀甲裹身的將軍,那場面不可謂不怪異。

海棠從士兵處得了兩匹馬,剛要喚秦相思時,相似的場景再度撞入視線,她默默地掃一眼,與身旁的時無度親隨打了照面,二人心照不宣地背過身去,給予身後足夠的空間相聚。

兩人牽著馬往前走,停在一處,親隨蹲下身餵馬。海棠盯著他的背,想起方才她不經意間看向沙漠,西淩人的身影還在視野內,一名小將正面對著他,看不出是否在交談。只知道那名小將折回後,西淩人一並轉身走向沙漠深處。

海棠見到的那名小將,就是眼前這位親隨,也是沙漠重逢時秦相思最先認出來的那位,名弘舟。

海棠一並蹲下身,她與弘舟並不陌生,相處還算輕松,於是指著沙漠問:“適才我都瞧見了,你和那名西淩人說了什麽?”

弘舟動作一頓,旋即淡哂:“將軍的吩咐,給他送些吃食和盤纏。”

海棠不好多問,輕輕點頭,算是接受了這個答案。

弘舟餵好馬,站起身撣掉雜草,面朝海棠,抱拳作揖:“這幾年有你陪伴長公主,我代將軍謝謝你。”

海棠先是微怔,繼而搖頭:“你我之間還說這些。大家都是按吩咐做事,能為將軍效力,算不得什麽。”

弘舟咧嘴,較深的面容下露出潔白的牙齒,頗有幾分憨態。

“我以為你與將軍在東京,怎麽也想不到會在沙漠遇見。”海棠垂眸,唇瓣微動,正要多問,又想到自己的身份,遂閉嘴沈默。

兩人並排站立,目光越過駿馬,定格在不遠處。

不知什麽時候開始,相擁的兩人分開,四目相顧。

“幾年不見,我都快認不出你了。”秦相思杏眸微紅,伸手撫摸著時無度的臉龐,胡茬紮在掌中,微微的疼。

“你怎會在梧州西域關?”秦相思不禁問道。

在沙漠如及時雨出現的這支隊伍不足三十人,當時她多看了幾眼,覺得眼熟。以秦相思對時無度的了解,這些人應都是他的親信。

詢問得知他被皇兄派來守護邊境,秦相思不明所以,搖頭輕嘆:“皇兄竟也舍得讓你離開京城。”

時無度低頭,“為了百姓安康,聖上舍得。”

聽到耳中,秦相思疑惑更甚。她依稀記得,皇兄已下旨命時無度為左羽林衛將軍。不曾想一別三年,時無度官職不升反降,被派到梧州擔任副都護。

梧州雖守衛森嚴,但人口不足三萬戶,是守西都護府下的一個中州。邊塞苦寒,這兩年雖有互市相通,終不及東京繁華舒適。

秦相思還想多了解些情況,就在此時,一名親信來報,隊伍休整完畢,隨時可以出發。

沒有猶豫,時無度即刻下令啟程。

*

梧州城外東郊處,一座臨水而建的宅子門前突然來了許多人,將不算寬敞的道路圍得水洩不通。

秦相思看著匾額上“時宅”二字,不禁詫異。副都護官居正四品,與梧州刺史一樣,宅邸就算不在刺史府附近,也至少是在梧州城熱鬧街道處,這裏距城門還有十幾裏地,著實偏僻了些。

轉念想,時無度不喜熱鬧,宅子選在這裏,情理之中。

果不其然,見秦相思杏眸微睜地時宅看,弘舟在一旁笑著解釋:“將軍喜靜,所以買下了郊外這所宅子。委屈殿……女公子暫居此處了。”

“不妨事。”秦相思輕輕搖頭,停頓片刻,她繼續道,“比起東京,這裏確實差太多。”

時家世代武將,為東祁江山立下汗馬功勞。時無度的祖父是先帝親封的一品鎮國公,父親是遠近聞名的驃騎大將軍,不出其右,時無度年少成名,在東京,百姓都喚他少將軍。

一眨眼,年少有為,儀表堂堂的少將軍跑到東祁邊塞,當一個四品副都護,宅邸更是在人煙稀少的郊外,落差之大,不免令人唏噓。

秦相思心存疑惑,很想問對方,但一見他臉上的胡茬,話到了嘴邊,又咽了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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